每年年初我都會去算命,近兩年都去同一個算命老師那,去年初請老師幫我看流年,老師說:「家運不好,工作不要有大變動」,我其實不太懂家運不好的意思,我們一家四口,雙寶才四歲,只要他們不要出什麼大問題,我都覺得還好,我和班爸各自在工作上就順順的做,沒有期待什麼大起大落。家運不好指的是什麼? 老師沒有明說,只能讓我自己體會。

2018年,我們一家四口都很平安,我和班爸的事業也沒有什麼大風波,說不上好,但也不壞。但是,去年我和班爸總共經歷三位親戚離世,班爸的姪子、我的堂姊,以及我的外公。家運不好,指的是這個嗎?

今年年初我照舊請算命老師看流年,老師劈頭第一句話:「家運不好」,我蛤~~了一聲,熬了一年,以為擺脫家運不好四個字了,怎麼又要熬一年。

2019年的「家運不好」,就在大約一個月前發生了。

2018年的家運不好,其實應該再加上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件事。2017年底,我姊說,姊夫在家話愈來愈少,我姊以為是因為姊夫工作壓力大,回家不想講話,過一陣子,有幾次姊夫分不清左右,甚至開車跟人家有點小擦撞。有天我媽跟姊說,覺得姊夫有半邊的臉看起來垮垮的,要不要帶姊夫去看醫生,我姊的朋友說,她爸爸中風前的前兆跟姊夫的狀況很像,叫我姊趕快帶姊夫去急診。20171224日,平安夜晚上,我姊帶姊夫急診,那天半夜我還記得姊傳LINE的訊息給我和我哥,她說她很害怕,因為姊夫照胸部X光,有照到一團白白的東西,我跟姊說:「趕快念觀世音菩薩,請菩薩保佑,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過幾天,姊夫確診肺腺癌第四期,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腦部。姊夫那陣子一些異常的行為,就是因為腦部腫瘤引起的。醫生說,不治療的話,幾個月就會不行,治療的話,應該可以活兩年。很殘忍的一段話,殘忍到讓人腦子一片空白,哭,就只能哭。

醫生決定開刀移除姊夫腦部的腫瘤,肺部的腫瘤則是無法開刀,只能化療、放射線治療加標靶藥物。為了抗癌,姊夫無法再上班,住院的日子,為了讓我姊正常上班,我爸媽和姊夫的二哥擔負起照顧我姊夫的責任,平常日的晚上,我爸和姊夫的二哥輪流在醫院過夜照顧,白天我媽照顧,假日則是我姊以及我剛升國一的外甥全天照顧。大家可能會想,那姊夫的爸媽呢? 姊夫的爸爸很早就過世了,姊夫的媽媽在幾年前姊夫的大哥腦癌過世後,因為打擊太大,漸漸失智了。大家決定,姊夫生病的消息,不要讓老人家知道。

姊夫病況較穩定出院後,就在家休養,一開始還能自己開車去醫院回診或是化療。幾次家族旅遊和聚餐,姊夫也能一起參加。但是,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姊夫情況變差了,中間又去住院了幾次,一住就是幾個月,有一次在醫院因為癲癇,從椅子上摔下來,還有幾次因為呼吸變得很喘,醫生要姊夫插管,住進加護病房。我到那時才知道,因為怕病人下意識地拔掉管子,插管的病人手會被綁起來,而姊夫插管,一插就是一個星期。那幾天,我非常沮喪,上班走在路上、和同事嘻笑聊天、和雙寶班爸吃飯看電視時,我都會突然想到,現在的姊夫,意識清醒地躺在加護病房,插管,手被綁著,想著想著眼淚都會掉下來,一天二十四小時,連續至少七天,這是多大的酷刑。

姊夫從聲音沙啞,到後來只能用氣音說話,再到後來無法進食只能插鼻胃管灌食。治療的部分,從化療到放療到標靶,再到後來自費金額嚇死人的免疫療法。中間姊夫一度出院回家,我姊擔心姊夫自己在家沒人照顧,所以在家裡每個角落裝上監視器,我問姊,姊夫自己在家都在幹嘛,我姊說,多半就坐著,也不看電視也不追劇。我好想知道,姊夫,那些日子你心裡都在想什麼?

有一次本來要化療,但醫生判斷姊夫肺部狀況不好,反而要住院;有次因為細菌感染,必須注射抗生素,因此中斷癌症的治療;後來姊夫因為對免疫藥物過敏,起了很大的副作用,再次中斷癌症的治療。癲癇、骨髓炎、心包膜積水、肺塌陷,聽到的總是壞消息,甚少有好消息。姊夫怕痛,卻不斷接受打針,以及身體發炎、癌細胞侵蝕引起的巨大痛楚。到後來姊夫住院好長一段時間,不能下床,也沒有體力下床。有次姊夫跟姊說,他不想再插管,姊說:「插管就還有機會,不插管就什麼都沒有了….」,姊夫答應了,就又被送進加護病房受酷刑了….

2019年,姊夫的狀況愈來愈糟,過年前,為了找出有哪些免疫藥物姊夫不會過敏,我姊花了十幾萬把姊夫的檢體送到美國藥廠,如果沒有適合的藥物,就沒有希望,我們一家人就這樣殷殷期盼那份報告,期盼它能為我們烏雲籠罩的日子裡帶來一絲光明。

2019年除夕,姊和外甥在醫院陪姊夫過年。2/6初二,姊沒辦法回娘家,那天一早我媽煮了一些菜,中午帶到醫院給姊吃,我媽跟姊說:「有娘的地方就是家,你沒辦法回娘家,那我就把娘家帶來給你」,雖然只是聽我媽轉述,但我相信那餐飯姊肯定是配著眼淚吃的。這一年多來,為了姊夫,我們全家總動員,除了我姊和外甥之外,為了讓我姊安心上班,我爸媽輪流照顧姊夫,陪姊夫去醫院回診,我哥時不時就當司機,大嫂除了自己的兩個小孩,也會幫忙照顧住在同一個社區的姪子,姊夫的二哥也是得空就盡力陪伴照顧,而我,有空就去看姊夫,同時也是陪伴我姊。病人以及家屬,一天二十四小時關在雙人病房的簾子裡,運氣好的話遇到安靜的隔壁床鄰居,運氣不好的話,遇到講話超大聲,或是白天猛睡晚上卻吵不停的病人,還有很沒水準的家屬或是外籍看護,我相信姊夫和姊,對抗病魔的同時還要應付這些鳥事,真的是心力交瘁,身為家人的我們,除了陪伴還是陪伴,陪著聊聊天、說說笑,只要能有幾分鐘忘卻「癌症」這件事,都是一種放鬆。每次去醫院見到姊夫時,不變的是他的笑容,但是,其他事情都變了,尤其是姊夫眼中愈來愈深的寂寥,還有連拿手機都會顫抖的手。我姊說,姊夫說自己看很開,有次急救完,在姊的手心寫「乾杯」兩個字,我去把五月天這首歌的MV看了一遍,我想我一輩子都不能再聽這首歌了。

過年後,終於拿到美國來的檢體報告,有兩種藥物適合姊夫,終於,有一線曙光了。

2/12 晚上,看到我姊傳的LINE,姊夫狀況不好,但姊夫不希望姊太累,一直趕她回家,讓看護顧就好。護士跟姊說隨時可能有危險,請姊不要回家,我姊只能待在病房外,不被姊夫發現。安頓好雙寶,我出發去榮總陪我姊,到醫院時已經晚上11點,我們兩個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姊跟我說,如果護士跑向右邊就沒事,因為姊夫的病房在左邊。一整個晚上都很恍神,沒怎麼睡,只要護士有什麼聲響我們就像驚弓之鳥。那天我待到早上七點多,八點換我爸媽來陪姊。

這只是我的一個晚上,卻是我姊一年多的光陰。似乎等不到那兩種免疫藥物來救命,姊夫的狀況從過年後急遽惡化,姊夫說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看很開,要我姊簽放棄急救同意書。

228連假,我和班爸帶雙寶去越南峴港玩五天,3/3 那天要回台灣,我在越南的機場,收到姊的LINE,姊叫我們要看姊夫要快,快不行了,看到訊息的當下我就哭了,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飛回來,但我卻只能坐在候機室掉淚,我為什麼只能坐在這裡,我什麼事都不能做。我默默念了心經,請菩薩讓我見姊夫最後一面,我發願吃素兩個月,殊不知我這樣自私的願望,只是延長姊夫巨大的痛苦。3/4 一早趕到醫院,到了探視時間,在加護病房看到姊夫,姊夫那時已經沒有反應,閉著眼睛戴著氧氣面罩,每打一口氣強迫吸一口氣,血氧從60掉到40,看著姊夫因為治療腫成三倍大的手,那時我真的不能自己了,在姊夫耳邊說:「姊夫,你辛苦了! 你已經很棒很棒了! 謝謝你照顧我們一家人,如果你累了,不要硬撐,就睡吧! 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姊和孩子,你不要擔心。」

探視完,醫院安寧緩和醫療的社工師來和我們談話,大概的意思就是姊夫現在的治療是沒有治癒的可能,家屬可以考量是不是放棄,拔掉維繫生命徵象的管子,不要延續病人的痛苦。姊、外甥、我的爸媽、姊夫的二哥、我哥、班爸和我,大家都同意不要再讓姊夫受苦,拔掉所有管子,我們圍在姊夫身邊,在他耳邊說最後的話,看著姊夫自由隨菩薩去。

我的姊夫,是一個謙遜、溫和、溫暖的人,把我的爸媽當成自己的爸媽照顧,甚至能說有時他做得比我還多,家族聚會不管什麼時候,都看得到他的身影,不多話,但散發溫暖,有他在我總是心安,和他成為一家人真的很幸福。我媽說,我的姊夫總是把自己放在最後,每次我去醫院看他,對他說:「姊夫,你好辛苦」,他總是搖搖頭,然後指一指我姊,意思是我姊比較辛苦。我的姊夫一定就是與神同行裡的「貴人」,姊夫總是別人好他就好,好到我們為他辦後事,每次擲筊問他意見總是一次聖筊。我姊說,姊夫過世前幾天她夢到一個夢,和姊夫在餐廳,姊夫在吃炒飯,姊說:「你現在可以吃東西囉?」,姊夫說:「對阿,等一下這些管子都要拔掉了」。我則是夢到在家裡,大家準備要出門去玩,我看到姊夫坐在餐桌旁,神清氣爽,我高興地叫了一聲:「姊夫! 你也來啦!」,然後我就醒了。外甥夢到爸爸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吃零食。我想,這些片段都是姊夫在跟我們說,他會好好的。

姊夫往生後,因為要幫他挑一張遺照,我反覆看姊夫臉書的照片,看到一篇三年前的貼文,照片是他們一家三口去日本玩的照片,姊夫寫:「謝謝各位好友的祝福,在此深深的感謝您們豐富我精彩的人生,也祝您們事事順心 圓滿 幸福。」我想,這或許也是姊夫現在想對我們說的話。

姊夫,你現在好嗎? 是不是無病無痛自由自在了,答應你的事我都會做到,我們都會好好照顧姊和外甥,你不要擔心,不要有牽掛,下輩子、下下輩子,我們都還要是一家人!

「有一天,就是今天,今天就是有一天,說出一直沒說對你的感謝,和你再乾一杯,再乾一杯永遠,喝了就能萬歲! 歲歲和年年!

IMG_9860.JPG

 

班媽悄悄話 : 早期的肺腺癌很難發現,照胸部X光也照不出來,建議大家每年健檢多做一項「低劑量肺部電腦斷層」,可以發現初期肺腺癌。我的朋友一家六個人健檢,就有三個人檢查出肺腺癌,真的呼籲大家早期發現早期治療。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肺腺癌
    全站熱搜

    班媽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