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爸&班媽

母親節，對所有不孕的女人來說，是最渴望卻又最害怕的節日。母親節當天，不少姐妹傳Line給我，紛紛說想關掉臉書，因為當天臉書都被母親節的訊息洗版，正在懷孕的準媽媽、剛生產的新手媽媽、孩子剛上幼稚園的媽媽、、每看到一則對母親節祝福的PO文，就是被刺傷一次。其實母親節當天我倒是沒有這種感覺，可能是我已經習慣看到對別人而不是對我的祝福，也可能是我當天只想祝福我自己的媽媽母親節快樂，沒有把焦點放在其他母親身上。母親節對我來說是個跟我無關的節日，唯一有關的是兩年前的母親節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臥床安胎，面對肚子裡的班班生死未卜的那種恐慌和絕望，當時的感覺到現在想起來都還很熟悉又深刻，這可能是我最難忘的母親節了。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覺得最近懷孕的人特別多，還是其實一直以來懷孕的人都很多，只是我們對這樣的資訊比較敏感。三年前剛結婚時，積極求子卻一再失望的我，只要聽到有人懷孕時，就好像晴天霹靂五雷轟頂一樣，大家可以想像我身邊的燈光突然全暗，只剩下頭頂一盞聚光燈照著我，我頹然跌坐在舞台上，心很痛、很痛，覺得每個別人懷孕的消息都像一把刀一樣刺進我的心臟。為什麼別人要懷孕這麼容易? 很容易不小心就有了、很容易意外有了第三胎，為什麼我不能不小心一點? 為什麼我沒有這種甜蜜的意外? 為什麼我這麼難….三年前的我，每次知道別人懷孕時，我就只想哭，在別人面前我還可以強顏歡笑假裝祝福，但我可以感覺自己臉都歪了，鼻酸卻要忍著，一個人的時候馬上放聲大哭，我才不要祝福她們!!! 這種嫉妒、氣憤、不甘心的黑色情緒可以延續至少一個星期。

我和幾個要好的大學同學有個Line的群組，沒事就會在上面哈拉。結婚後，時不時有同學會在群組裡討論媽媽經、爸爸經，或是問已經生了一胎的同學什麼時候要生第二胎? 已經生了兩胎的同學什麼時候要生第三胎? 我不想吭聲，因為我知道下一個就會問我什麼時候要生小孩，所以我在那個群組裡變得不愛發言。有一天，心血來潮想說很久沒跟大家問好了，在群組裡說:「大家最近好嗎?」，馬上有個男同學說:「你有好消息要宣布囉?」，我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我覺得煩死了，為什麼我只能跟生小孩這件事畫上等號? 於是在那個Line群組裡，我只看訊息，不再傳訊息了。漸漸地也不再參加同事、同學、朋友、親戚的聚會，把自己封閉起來，不會被問到什麼時候要生，也可以把誰誰誰懷孕了的訊息阻隔在外。

流產後，只要知道別人懷孕時我的黑色情緒就更加翻騰，原本的嫉妒、氣憤、不甘心乘以一萬倍都不足以形容。那時候的我，甚至負面到暗地詛咒她們流產，我知道這樣很不應該，但對剛流產的女人來說，這是極為正常的情緒反應。我心裡偷偷地恨那些懷孕的幸運女人，但只要知道誰流產，我就會覺得她跟我是同一國的。我被這樣極端又負面的情緒控制了兩年，也就是剛結婚的那兩年，可以說是我活到現在最不快樂的兩年。過馬路的時候，我甚至會想乾脆衝出去被車撞死好了，下輩子投胎要當個很容易受孕的女人；或是希望乾脆去把子宮和卵巢拿掉，讓自己死了這條心，這輩子就不用再做著懷孕生小孩這麼痛苦的夢。

一年前，也就是結婚滿兩年的時候，那時候我已經做了五次人工受孕，經歷一次流產，不孕的壓力加上工作的壓力，整個人身心俱疲，失去人生的方向，我不知道我每天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上班好像只是為了一份薪水、為了每天起床有一個地方要去。但對豬頭主管的怨氣、對公司體制、產品的無奈都只能默默承受，因為是我選擇要讓自己待在那裡受氣，但其實這份工作加上反覆的受孕失敗已經快要把我最後一絲鬥志都磨光了。我每天就像行屍走肉，上班、吃飯、回家，然後動不動就想哭。我知道我恨透了這樣的生活，我心裡要的那個東西一直都很清楚，「一個小孩」，所以我毅然決然地把工作辭了，我決定給自己一次機會，讓人生放個長假，好好專心在生小孩這件事情上。

應該是因為少了工作壓力，頭頂的烏雲散去一半，整個人心裡輕鬆不少，有時候想到不用再面對豬頭主管、不用再重複寫著已經倒背如流的案子，真的會偷笑耶! 離職後的生活很愜意，每天就是寫寫部落格、散散步、煮飯、看電視、看書、放空，放空對我們這種曾經庸庸碌碌的人來說，是一種奢侈的美好，我覺得這才有過生活、才有活著的感覺。

之前我就一直很想看一本書，叫做「被偷走的人生」，但很多人說看這本書之後心情會很差，我想當時自己都已經夠黑暗了，再看這樣的書簡直是逼死自己，於是遲遲不敢買。離職後，終於買了這本書。這本書描述的是作者潔西的親身經歷，她住在美國加州，十一歲那年上學途中被一對夫妻綁架，被囚禁在後院倉庫，從被綁架的那一天開始，她成了那個男人的性奴隸，十八年後才獲救。看完這本書，心情當然會受影響，同情作者那十八年非人類的生活，不敢想像也不想去想，為什麼老天爺這麼殘忍？為什麼世界上總是有這種禽獸不如的人渣？人生中本來該是最燦爛的十八年變成醜陋骯髒不堪的歲月。人有時候是這樣，非要看到別人不幸的遭遇，才會意識到自己有多幸福。看完這本書，我覺得我真的沒什麼好抱怨的，相較於作者的遭遇，我的生活猶如天堂。但為什麼我要綁架自己? 偷走自己人生中本該是新婚最快樂的兩年。

作者在十四歲和十七歲時為那個男的生下兩個女兒，這兩個女兒真的是上天給她的禮物，讓她在慘無人道的生活中，有了生活重心和一點點溫暖與快樂。我腦袋一轉，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假設她懷孕時，我從她身邊走過，我心裡一定咒罵:「馬的! 又是個孕婦!」，因為我看到的，是她懷孕的大肚子，是我沒有而她有的東西；但我沒看到的，是她大肚子背後不堪的人間煉獄。如果知道了她的遭遇，我還會羨慕她懷孕嗎?

從那一天開始，知道別人懷孕時，我不能說我像聖人一樣百分之百給予祝福、比當事人更開心，那就太矯情了，但是，我學會用不同的心態去面對。人都習慣看自己所沒有的，卻容易忽略自己所擁有的。對不孕的我來說，有了小孩就好像有了全世界，但其實，我們看到的都只是表面，她們懷孕的背後可能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心路歷程。誰誰誰懷孕了，她可能經歷十幾次的人工受孕和試管才終於開花結果，只是她一直默默努力，所以你不知道。誰誰誰懷了第二胎，但她可能和先生都負擔不起養小孩的費用，這個對你來說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對他們夫妻來說卻是天上掉下來的炸彈。誰誰誰懷孕了，但她可能和先生感情根本不穩固，一個小孩會是加速他們離婚的導火線。反過來說，她可能很羨慕你，羨慕你有自己的工作、羨慕妳經濟獨立、羨慕你打扮光鮮亮麗、羨慕你曾經出國留學、羨慕你有個愛你的老公、羨慕你有自己的生活、羨慕你有個待妳很好的婆家，因為在妳身上她也看到她沒有的。

我之前曾和一個外國人聊到我不孕的事，他聽了馬上說:「It’s only a matter of time!」，真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假設十年後我們都有了小孩，但那個當初你羨慕她先懷孕的人，她可能一輩子再怎麼努力都追不上妳在工作上的成就，也沒辦法有愛她的老公或是令人欽羨的收入，那時候，你累積的幸福資產一定比她多。她就只是在生小孩這件事情上比妳先達成目標，不代表她從此以後就是人生勝利組，因為長遠來看，你擁有的比她多太多了! 到頭來你才是她羨慕的人!

所以現在知道別人懷孕時，我比較不會嫉妒、憤怒、不甘心，反而是覺得，以後我也會有小孩阿，但我現在和以後擁有的，比她多更多。我要更愛自己、更充實自己、讓自己美麗、讓自己快樂，累積更多讓別人羨慕的籌碼。親愛的姐妹們，試著去想想你現在所擁有的，你身邊搞不好有一大堆人都很羨慕你喔!